天天的理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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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國時報【童元方】

剛搬回台灣時，有位讀者寄了一個風鈴給我。當時辦公室與住家都沒有可掛風鈴的屋簷；現在搬到高樓，反而有了陽台。把風鈴從原裝的盒子裡拿出來，用一條灰米相間的寬絲帶，繫上陽台一角。鞭炮似的圓筒，上書「祝福」二大字。小些的字體寫著：願風帶給你我輕輕柔柔的想念；願雲帶給你我心中濃濃密密的祝福。下面吊著的圓片則是「風之頌」三個字。

掛上纔一兩天，梅姬來訪。是不是先拿下來？不然不是吹爛了，就是吵翻天，把心都攪亂。新近遷居，環境不那麼熟悉，不如站在漸起的風中，看看那風鈴的動靜。風似乎並不往陽台的方向吹，所以風鈴只是搖擺，沒發出什麼聲音。我就進屋了。

下午兩三點，風狂雨驟，有如千軍萬馬。天色轉黑了，我心有些惶然，又有些悽然起來。遠遠地傳來細細的音聲，似有若無，好像遙遙來自亙古山中的鐘聲。到底有沒有？我凝神細聽。有啊！忽然悟出了：是呼嘯旋轉中一葉溫柔的風之頌。

這時住在加州的大兒傳簡訊問詢颱風的消息。說起他們幾個朋友開車穿過洛杉磯北面的沙漠，去造訪一處收養狼狗的庇護之地。寫來寫去說不清楚，又著急，乾脆打起電話來。

他們去的是狼的救援中心，我聽了很覺奇怪。洛城這樣的大都會，附近山中居然還有狼；而這在印象中又聰明、又兇狠的動物卻需要救援。中心現在的狼家庭有二十六個成員：兩隻純種真狼，一公一母；一隻土狼與狗的混種，其餘二十來隻都是狼與狗的混種。英文wolf是狼，coyote是土狼，不知是不是黃鼠狼？而其他混種的狼╱狗皆稱為wolf-dog。即使狼、狗同宗，中文的狼狗是指長得像狼的狗，德國牧羊犬、阿拉斯加雪橇犬都算狼狗吧！但救援中心的是狼與狗的混種，說得更清楚些，是狼與雪橇狗交配出來的，只好暫譯作狼╱狗。是很壞的譯名，但至少不至於誤解。牠們並不一定比較像狼，故亦不可譯為狗狼。

馬與驢配出騾子，讓牠們負重工作，是為人類服務吧？但讓狼與狗配，為的是什麼？這種混種在加州是非法的，但一隻狼╱狗值一千美金的毒品，這勾當就有人幹了。有一隻這樣的動物給救到中心時，例行的體檢發現牠體內有許多氣槍子彈，竟然是惡人練習打靶的玩物。

狼╱狗小時候長得很可愛，總有人偷著養。稍微大些，狼性漸顯，無法像狗一樣待在家裡，會ㄧ而再，再而三的逃出去偷雞、闖禍，鄰居、附近社區聽到狼嚎而心生恐懼，很難不向警局告發。這意味著七十二小時之內人道毀滅的命運。還有因主人禁逃而被鎖上大樹或柱子的，發現時脖子上一片血肉模糊……

窗外風雨一陣緊似一陣，我說我都不敢往下聽了。他說當他聽到中心每一隻狼╱狗都曾受虐，而且多半跟媽媽在一起的時間不夠就被送走，他那麼大人都快哭了。他說：「你是媽媽，你懂的。」我太懂了，光這樣聽著也快哭了。

人類違反自然造出的混種，長大了又嫌討厭而棄養。牠們無法與人共同生活，也不能回歸荒野。有心人士籌款向加州政府買了一千英畝的土地，讓牠們有一個最接近自然的環境可以重生。有些狼性較重的不受馴養，也允許自己獵食。他們一群朋友參訪時跟著幾隻狼一起去爬山，也可以說是遛狼。

更始料未及的是：由狼╱狗的經歷，救援中心悟出了受傷的人跟受傷的狼一樣，應有第二次機會，所以成立了青少年教育計畫，讓參與的孩子與有緣的狼╱狗打破人、狼的界線建立關係。動物不會妄斷人，孩子們不用擔心被批評，這樣逐漸從關懷狼╱狗中丟掉自己遭背叛的傷痛，丟掉被拋棄的傷痛，培養自信並信任他人，因而與狼╱狗一起療癒與成長。

日式木屋渡假村電話結束在這裡，希望的音符是我們的曲終收撥。驚風急雨中依然隱隱聽到了風鈴聲。啊！我的風之頌。